雨停了，但空气里仍弥漫着泥土和植物根茎腐烂的湿润气息。
昨日的顶针带来的阴冷感，似乎还萦绕在事务所的角落里，未曾完全散去。
阿哲几乎是踩着午饭的点溜达进来的。
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毛，穿着印有卡通火箭的宽松T恤，手里拎着三个煎饼果子和一大袋豆浆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与这栋老洋房格格不入的活力。
“聿哥，早！
林姐，你的多加香菜不要葱——”他把早餐往桌上一放，视线就黏在了沈聿开着的电脑屏幕上，“嚯，这表够酷的！
哪个潮牌出的？
没见过啊。”
屏幕上，正是那张鹰头手表的素描照片。
“一个线索。”
沈聿言简意赅，接过豆浆喝了一口，“查得怎么样？”
“正在努力呢老大！”
阿哲三两下啃掉半个煎饼，手指在自带的高级轻薄本上舞成了残影，“这表太冷门了，公开渠道屁都没有。
我把它扔进几个私人数据库和暗网图像检索池里了，让服务器慢慢跑着吧，有消息会叫的。”
他说话间，目光扫过桌面，看到沈聿手边摊开的素描本上，除了手表，还有几张咖啡馆后巷的速写，以及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。
阿哲识趣地没多问，只是耸耸肩，专心对付起剩下的煎饼。
这时，门被轻轻推开。
林栀走了进来。
她今天穿了一件浅杏色的针织衫，头发松松挽起，额角带着些许被外面潮气濡湿的痕迹。
她手里抱着一个文件夹，神情不像阿哲那样跳脱，带着一种温和的审慎。
“早。”
她朝阿哲点点头，然后将目光转向沈聿，停留了两秒，像是在确认他的状态。
这是她作为心理学顾问的习惯，也是她独有的关怀方式。
在确定沈聿眼神清明，与往常无异后，她才将文件夹放在桌上。
“新的委托预约，”她轻声说，“方女士，她的丈夫，宏远科技的创始人赵伟昌，三天前在自家书房去世，警方初步判定是自杀。”
沈聿抬眼看她，等待下文。
他明白，如果只是简单的自杀，林栀不会如此正式地提出。
林栀翻开文件夹，里面是寥寥几张资料和一张照片。
照片上的男人五十岁上下，穿着考究的西装，眼神锐利，嘴角带着一丝属于成功商人的、略带侵略性的笑意。
这是一张充满生命力和掌控力的脸。
“方女士坚持认为他丈夫不可能自杀。”
林栀继续说，“公司运营良好，没有财务危机；家庭和睦，没有情感纠纷；他本人甚至刚定了一套新的高尔夫球杆，约了周末的朋友。
没有任何征兆。”
“遗书呢？”
沈聿问。
“有。
打印的，只有签名是手写。
内容很简洁，只说‘太累了，对不起家人’。”
林栀顿了顿，“警方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搏斗或外人闯入的痕迹，一切证据都指向自杀。
所以，他们拒绝了方女士进一步调查的请求。”
沈聿的指尖在赵伟昌的照片上轻轻点了一下。
这样一个人，会选择用那种方式结束生命？
首觉告诉他，事情没那么简单。
“方女士带来了什么？”
他问。
林栀从文件夹里取出一个透明的证物袋，里面装着一支深蓝色的金属钢笔，笔身有细微的磨损，显示出主人经常使用。
“这是他随身携带多年的钢笔，也是他发现……时，手里握着的东西。”
沈聿接过证物袋，没有立刻打开。
他看向林栀和阿哲：“你们怎么看？”
阿哲舔了舔嘴角的酱汁：“事出反常必有妖！
一个啥都不缺的人生赢家突然自挂东南枝？
反正我觉得剧本不是这么写的。”
林栀的思考则更细致些：“从心理学角度，外向、掌控欲强的人确实也可能因隐藏极深的压力而崩溃，但通常会有更隐蔽的前兆。
方女士描述的情况，这种‘毫无征兆’的彻底断裂，确实不太典型。
而且，‘太累了’这种解释，对于一个正处在事业巅峰期的强人来说，有些过于……空泛了。”
沈聿点了点头。
林栀的分析总是能切入情感与逻辑的缝隙。
他拿起证物袋，走到窗边的单人沙发坐下。
这里光线充足，能让他更好地集中精神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排除掉阿哲啃煎饼的细微声响和林栀安静的呼吸声，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钢笔上。
然后，他解开口子，将钢笔握在了掌心。
冰冷的触感率先传来。
不同于顶针那种带着水汽和锈味的阴冷，这支钢笔传递来的是一种干燥的、带着金属特有凛冽的凉意。
眩晕感如期而至。
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、重组。
他看到了——视野先是有些模糊，像是隔着泪水。
是书房，装修是昂贵的现代风格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。
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茄烟味，以及一种……若有若无的、甜腻到有些发闷的香气？
握着钢笔的手（赵伟昌的手）在微微颤抖。
笔尖抵在一张昂贵的信笺纸上，纸上己经打印好了那几行冰冷的文字。
他的手移动到签名处，笔尖落下，墨水洇开，签下那个熟悉的名字。
动作缓慢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，不像决绝，更像是一种……被迫的服从。
然后，手松开了钢笔，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皮质老板椅上。
视野开始晃动，抬高，望向装饰华丽的天花板。
一种巨大的疲惫和……恐惧，如同潮水般涌来，淹没了沈聿的感知。
就在视觉即将彻底黑暗下去的前一刻——一个声音，突兀地钻了进来。
不是赵伟昌的！
是一个陌生的，被刻意压低，带着某种奇异共鸣的男声，吐出了两个模糊的音节：“……安息。”
声音很轻，很快消散在空气里，仿佛只是幻觉。
但沈聿捕捉到了。
回溯结束。
沈聿猛地睁开眼，胸腔因为那最后的恐惧感和陌生的声音而微微起伏。
他松开手，钢笔滚落在柔软的沙发坐垫上。
“怎么样？”
林栀第一时间递过来一杯温水，眼神里带着询问。
沈聿没有喝水，他抬眼看向两位同伴，目光锐利。
“不是自杀。”
他的声音斩钉截铁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峻，“现场有第二个人。
我听到了他的声音。”
阿哲差点被一口豆浆呛到，猛地咳嗽起来，眼睛瞪得溜圆：“我靠！
真他妈有隐情？！”
林栀的神情也瞬间凝重起来：“能分辨出说了什么吗？
或者任何特征？”
沈聿微微蹙眉，努力回忆那转瞬即逝的音频碎片：“声音很低，有点怪，像是用了变声器或者隔着什么。
他只说了两个字……似乎是‘安息’。”
“安息？”
林栀重复了一遍，眉头紧锁。
这不像安慰，更像是一种……宣告，或者仪式性的结束语。
“阿哲，”沈聿转向技术专家，“警方那边的现场记录和尸检报告，能弄到吗？”
“小菜一碟！”
阿哲立刻拍着胸脯，手指己经回到了键盘上，“给我半小时，不，二十分钟！
我把赵老板家书房的结构图、报警记录、还有所有能挖到的现场照片都给你搞来！”
沈聿点了点头，又看向林栀：“安排见方女士。
我们需要知道更多细节，尤其是关于她丈夫最近接触的人，以及……他是否提过那种奇怪的、甜腻的香气。”
“香气？”
林栀敏锐地抓住了这个细节。
“嗯。”
沈聿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支钢笔上，眼神深邃，“我在回溯里闻到了，那不是雪茄，也不是普通的香薰。
那味道……很特别。”
一起被警方盖棺定论的“完美自杀”，就此撕开了一道裂缝。
裂缝后面，是更深的迷雾，以及一个隐藏在黑暗中，低语着“安息”的神秘身影。
事务所再次运转起来，目标明确——揭开“完美”假面下的丑陋真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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