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叫陆尘，十八岁生日这天，被我家老大一脚踹下了山。
“滚去市政日常事务管理局报到。”
他扔给我一个地址和一封信，“找个铁饭碗，别死在外面给我丢人。”
我捏着那封轻飘飘的信，看着山下那座被灰蒙蒙雾气笼罩的都市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——这老混蛋终于忍不住动手了。
毕竟，我是他十八年前从乱坟岗捡来的。
用他的话说，我当时躺在一堆白骨中间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，盯着夜空中的什么东西咯咯笑。
从我能睁开眼睛开始，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。
妖魔鬼怪，魑魅魍魉。
他教了我所有东西——古武术、民间偏方、江湖门道，怎么辨认妖气，怎么超度亡魂。
唯独两样没教：一是怎么生孩子，二是怎么正常和人打交道。
“现代社会的孩子都用晶片传送知识，”有一次我吐槽他，“谁还学这些老古董？”
老大当时正在磨刀，头也不抬：“晶片能教你怎么从画皮鬼嘴里逃命？
屁。
经验，小子，只有经验能救你的命。”
现在我明白了，他教我这么多，就是为了今天能心安理得地把我踹出来自生自灭。
……市政日常事务管理局位于市中心一栋看起来随时要拆迁的老楼里。
推开门，一股混杂着陈年灰尘、廉价消毒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甜气味扑面而来。
前台坐着个穿粉色毛衣的姑娘，正对着一面小镜子仔细地粘着断裂的头花。
见我进来，她抬起头，露出一个过分热情的笑容：“您好，请问有什么事？”
我注意到她的脖子有些不自然地歪着。
“报到。”
我把老大的信拍在桌上，“陆尘。”
“啊，你就是周处长说的那个关系户！”
她恍然大悟，压低声音，“我叫小雅，上周刚调来前台。
这儿闲得要命，最适合养老了。”
她说话时，我清楚地看见她背上趴着一团惨白的影子，正用没有瞳孔的眼睛死死盯着我。
我点点头，转身离开。
走出几步后，我听见小雅低声嘟囔：“奇怪，今天脖子怎么格外疼……”走廊两侧是一间间办公室。
几个穿着制服的人懒洋洋地走来走去，看上去和普通公务员没什么两样。
如果忽略掉他们身上的细节的话——那个正在复印的男人手上覆盖着细密的鳞片；靠在窗边抽烟的女人，吐出的烟圈在空中凝结成痛苦的鬼脸。
人人都在演戏。
周处长的办公室门虚掩着。
我敲敲门，里面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：“进。”
一个看起来西十多岁、头发稀疏、穿着皱巴巴行政夹克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，手里端着一个枸杞保温杯。
但我的阴阳眼告诉我，这个男人周身环绕着一层几乎实质化的杀气，浓郁得像是从血海里捞出来的。
“周处长？”
我把信递过去，“我是陆尘，老大让我来的。”
他接过信，看都没看就搓成了粉末。
“我们这儿，不养闲人。”
他皮笑肉不笑地说，眼睛像两把刀在我身上刮来刮去，“看到三号调解室没？
有个‘业主’投诉家里半夜总有‘渗水声’，你去‘调解’一下。”
我懂了，这是下马威。
“调解有什么规矩吗？”
我问。
“规矩就是别闹出太大动静，影响不好。”
他喝了口枸杞茶，慢悠悠地补充，“还有，别死了。”
三号调解室在地下室最深处。
越往里走，温度越低，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越浓。
我推开门。
一个穿着湿透衣服的男人坐在阴影里，脖子不正常地耷拉着，正“滴答滴答”地往下渗着水。
水渍在他脚下汇聚成一滩，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。
“您好，‘日常事务管理局’调解员陆尘。”
我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，右手无名指上的黑色指环微微发热，“请问，是您家的下水道……成精了吗？”
那东西抬起头，露出一张被水泡得肿胀变形的脸，嘴角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。
“不是下水道，”它的声音像是从水底冒出的气泡，“是我……我找不到我的头了……”话音未落，那滩水渍突然沸腾起来，数条由污水构成的手臂猛地伸出，向我抓来！
我甚至没站起来。
指环在瞬间化作一柄无形的刻刀，在我指尖转了一圈。
“抱歉，”我轻声道，“我这个人，专治各种不服。”
刀光一闪。
那些水构成的手臂瞬间溃散成普通的水滴，哗啦啦落回地面。
坐在我对面的那个“人”发出一声尖啸，身体开始溶解。
“等等！
我只是——”我没给它说完的机会。
刻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古老的符文，印在它额头上。
“安息吧，”我说，“你的头在城南水库南岸第三棵柳树下，去找吧。”
那东西愣了片刻，随即整个身体化作一滩真正的水，渐渐渗入地面消失不见。
只在原地留下一枚散发着微光的蓝色珠子。
我捡起珠子，感受到指环传来的一丝渴望。
回到楼上，周处长还在喝他的枸杞茶。
“处理完了？”
他头也不抬。
“完了。
普通的溺死鬼，执念不深，己经送走了。”
他这才抬眼看了看我，眼神深邃：“效率挺高。
行，去后勤找王胖子领装备，以后你就是正式调解员了。”
王胖子是个圆脸眼镜男，正对着一台老式电脑打游戏，身边堆满了各种零食包装。
“新来的？”
他丢给我一个腰包，“标准装备：记录本、笔、显形喷雾。”
我打开腰包看了看。
“还有这个，”王胖子又递过来一个老式翻盖手机，“内部通讯器，紧急情况下按‘0’号键，附近同事会来捞你……大概。”
我接过手机，忍不住问：“咱们这儿，经常有人殉职吗？”
王胖子推了推眼镜：“上周死了俩。
不过别担心，大多是外包人员，正式的没死几个。”
这可真令人安心。
正准备离开时，一个扎着利落马尾、眼神锐利的女人走进后勤处。
“我那套‘安抚手套’坏了，再给我拿一副。”
“林姐，那是这个月第三副了！”
王胖子哀嚎，“您能不能稍微温柔点使用？”
“温柔？”
女人冷笑，“上次那个食尸鬼差点把我胳膊卸了，你怎么不跟它说温柔点？”
她这才注意到我，上下打量一番：“新来的？”
“陆尘。”
“林薇。”
她简短地说，“外勤组的。
看你细皮嫩肉的，大概率活不过三个月。”
我笑了：“不劳费心，我应该能比您活得久点。”
林薇挑眉，似乎觉得很有趣：“行，有点意思。
希望你不是嘴上功夫厉害。”
她离开后，王胖子小声说：“别介意，林姐人就那样，其实心挺好的。”
傍晚，我被安排到靠窗的工位。
从那里可以看见楼下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。
但我能看见更多：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，影子长着角和尾巴；那个推着婴儿车的女人，车里的婴儿眼中闪烁着非人的金光。
这个世界远比普通人知道的要危险。
内部通讯器突然震动起来，屏幕上显示一条信息：“北区梧桐路72号，三小时内前往处理‘邻里噪音纠纷’。
任务难度：丙中。”
与此同时，我手指上的指环微微发热，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画面——一栋老式公寓楼，某个房间的门上布满抓痕，门缝下渗出暗红色的液体。
我站起身，收拾装备。
王胖子从显示器后探出头：“出外勤？
祝你好运！
记得，情况不对就跑，不丢人！”
我点点头，推门走入渐深的夜色中。
这座城市的光怪陆离，才刚刚向我揭开一角。
而在我离开后，周处长站在办公室窗前，看着我远去的背影，拨通了一个电话：“他来了。
计划，可以进入下一阶段了。”
窗外，霓虹闪烁，如同一只巨兽狡黠的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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